他依舊是在街道拐角處賣藝,老套的節目,圍觀的人不減反增,至于人們給的錢嘛,倒是越來越少了。
高飛,這個名字聽起來壯志凌云,不過,其實,高飛是個小偷,一個現在被抓了的小偷,一個曾經會要猴的小偷。
我第一次遇見他和他的那只猴,是在放學路上。
街道的拐角處,一群人簇擁喝彩。我好奇地擠了進去,看到一個衣著土里土氣的人,他站在街頭,賣藝。他賣的藝就是耍猴,或許,他除了要猴,真的沒有什么特長了。明媚的陽光照在一只古靈精怪的小猴身上,它就這么根據他的指示直立、鞠躬、敬禮,還會翻跟斗。猴兒調皮的模樣,真令人喜愛,甚至還有幾個孩子,天不怕地不怕地想要靠近猴子摸摸看一也是,城市中哪有人看到過不在籠子里蹲著的猴子呢?這小猴兒還是高飛從他家鄉帶來的,純正的野猴兒。
“吁”,高飛吹了聲口哨,小猴立刻躥上他肩頭,一爪拍下了他的帽子,眾人以為有什么更為新奇的節目,紛紛往前擠了擠,可小猴只是跳回地上,拾起帽子,倒扣在頭頂上,搖搖晃晃地走到人群中去。這個動作,人做、猴做都是一樣的-討錢-人們很有默契地一哄而散,像是在躲避什么瘟疫似的,哪還有人夸猴子可愛!
我翻了翻書包,挑出幾枚硬幣,放進了帽子,順帶瞥了一眼,帽子里一共也就十幾塊錢,比圍觀的人數還少些。高飛沖我笑了笑,他一副鄉下人的模樣。小猴在我腳邊甩了甩毛,捧著那頂叮當作響的破帽子,齜了齜牙,朝那群人散去的方向撒了泡尿。
我是從鄰居口中聽說高飛是個小偷的。“哎!你知道那個高飛吧?他是個小偷!”他頓了頓,對于我的驚訝顯得有些得意,“還被警察抓去過幾個月······別看他外表人模狗樣,你一個不小心,說不準他就順走什么值錢的玩意兒咯!”“他不是要猴的嗎?”我問。鄰居挑了挑眉:“是啊,出來了之后就改行了-本性難移,誰知道他在暗地里繼續干些什么呢!”那模樣,像個憤世嫉俗的大英雄。
我當時也不過一笑了之,誰知鄰居竟一語成讖。
后來的日子里,我幾乎每天都可以看到高飛在老地方耍猴,我不是一下給個兩三元,就是給小猴帶點吃的逗它玩。
再后來,鄰居說,高飛搬到我們小區的配電房當管理員了,每月的房租只要一百來塊。好幾個人議論紛紛,他們說,真是便宜了高飛了。鄰居看著我,我沒有說話。我真的覺得那不算“房”-高飛住的地方,確切來說只是配電房的小隔間,五六平方米的地方,只夠一張床、一個長凳,夏天沒有風扇,晚上沒有燈泡,就連透風的窗、煮飯的鍋都沒有!白天關上門,那里就是漆黑一片,連光都照不到。
自從他當了配電房管理員后,他賣藝的時間變短了,但還是每天都會出來-他說,當管理員賺的錢,除去房租的消費,猴都養不活。他依舊是在街道拐角處賣藝,老套的節目,圍觀的人不減反增,至于人們給的錢嘛,倒是越來越少了。
我也不知道遇見多少次高飛帶著他的猴子去賣藝了,記得最清晰的那天,鄰居興奮地跑來和我說:“不得了!高飛又犯事兒啦!
他和警一次,是他最后一次帶著猴子賣藝。
察打起來啦!”我跑去一看,哪有什么警察?分明是城管把高飛的猴兒帶走了,說是城市里禁止飼養野生動物,還要罰款。
我遠遠地看著,高飛那時很激動,大喊著我聽不懂的不知哪里的方言,還和城管推搡了起來,可小猴還是被帶走了。城管走后,我看到高飛無助地蹲在地上,面朝著他們離開的方向。他的身體顫動著,喉嚨里發出嘶啞的低吼,像是在痛哭,卻沒有滴下眼淚。
就這樣,高飛失去了那只猴-他唯一的親人、朋友。
在那之后,我也就再沒見到過高飛。最后一次聽說他,是鄰居說他又去偷東西了。是的,高飛又成了一個小偷,又進了監獄。當我聽說他偷了別人2000多塊錢時,我默默地算了算,那是他要多少次猴才能賺來的錢吶!
高飛終究沒能抵擋住金錢的誘惑。人心曲折而狹窄,陽光都難以灑進。
鄰居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感嘆:“我說得沒錯吧,到底是本性難移!”陽光透過枝權灑下來,陰影投射在他的臉上,鄰居那張嘲諷而得意的面容時明時暗。
我望著那束光,默默地想著,本性難移的,僅僅是高飛嗎?我們呢?
后來我去動物園,忽然地就想到了那只小猴。小猴正和他的主人高飛一樣,蹲在籠子里。不過也是,野生的它在城市中怎么能有自由?我想,無辜的猴子怕是永遠也想不明白,為什么它在動物園的籠子里再做出以前常做的動作,再也沒有人喝彩或是遞給它那種銀光閃閃的、硬硬的圓幣了。
再后來,直到現在,我再也沒聽人說起過高飛,和他的那只猴。